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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目標,一江山(4)父親在個人名利前的豁達態度,的確給他的工作帶來許多人為的困難,但我認為,黨是看到的。黨內許多領導同志,特別是直接領導過他、接觸過他的,周恩來、劉少奇、陳毅、彭德懷、粟裕、黃克誠、劉伯承、羅榮桓、葉劍英、*、羅瑞卿等都了解他的人品。對這個主觀意志很強,喜歡標新立異,且又渾身長刺的張愛萍,即使他頂撞過他們,或許與他們意見相左,但對他都是給予信任和寬容的。許多分歧的背後往往是理念的差異。是的,隔海相望,區區兩萬之眾,十來個孤島,這對一支曾經有過20年戰爭經驗的軍隊來說,的確是個不起眼的小仗。數百萬的敵軍都在我們手中灰飛煙滅了,我軍有的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英雄,這理應是我們的驕傲。但如果我們睜開眼睛,看看世界呢!就在我軍通過運動戰幾十萬幾十萬的殲滅敵人的時候,在蘇德戰場上、在北非戰場上,上千輛坦克的會戰層出不迭。轟炸倫敦、柏林,動輒就是上千架飛機。在太平洋戰場上,雙方上百艘戰艦對峙,一戰就是擊沉三四艘航母,擊落數百架戰機。這種高度工業化社會的戰爭規律,將是今後我軍面臨的課題,值得我們去認識、去思考。在朝鮮,我們驕傲,因為我們和世界級拳王美國碰撞過,但那是山地作戰。面對大海又會怎樣呢?一條海峽,真就這麼難嗎?1949年10月24日至28日,我10兵團28軍攻打金門,登陸部隊3個多團9086人全軍覆沒。時任10兵團司令的葉飛在談到金門失利時說:“最重要最主要的教訓就是,當時蔣軍有海軍,有空軍,在解放戰爭中基本沒有被消滅,而我軍空中沒有掩護,海上也沒有海軍支援。渡海攻取廈門之戰,第一批登陸部隊使用足夠裝載8個團兵力的船只,在敵空軍轟炸下,已經非常危險,幸而克服了這個危險,順利攻克廈門。好事往往會變成壞事,我們因攻取廈門的勝利,而沒有重視渡海作戰中的困難,沒有接受這個教訓,結果在攻金門時碰了這個釘子。”葉飛,是我軍戰功赫赫的將軍。正因為如此,他的話,字字是血,是10兵團9000多官兵用生命換取的教訓。面對汪洋一片的茫茫大海,沒有絕對優勢的海軍和空軍,武力攻台就是一句口號。從一定意義上說,如果我們過去的運動戰、殲滅戰是農業社會的產物的話,那麼渡海登陸作戰,就是工業化社會的產物。台灣海峽之戰,是一場實力的較量之戰。解放台灣將是一場檢驗國家綜合實力的戰爭,是一場比拼現代化程度的戰爭,是一場打鋼鐵、打高技術的戰爭。為什麼台灣問題久拖不決?關鍵在於國家的實力和軍隊的現代化程度。一切歷史的光榮,都要在這條海峽面前重新檢驗。我的這些話,即使放在改革開放了20多年後的今天,也未必能得到主流意識的贊同,何況半個世紀前呢?這是兩個不同觀念的較量。看看我軍多年來的教材吧,四渡赤水、陝北三戰三捷、三大戰役……這些貫穿著戰場機動特色的戰例,我不否認它的輝煌,但在掌握了制空權、制天權的天基平台的對手面前如何保障軍隊的機動和生存呢?現在還可以找到父親當年發表在《人民前線》上的文章:“目前我軍正在進行著的現代化、正規化的國防軍建設,就是一個偉大而艱巨的學習運動。”(1952年10月25日《人民前線》雜志151期)。他對所屬部隊的幹部說:不要總以為自己的部隊過去如何能打仗,有戰功,看不到新的歷史條件下的新變化。不要總是老子、老子的稱呼自己,什麼“老子的部隊如何如何;老子革命多年;老子什麼時候就當了什麼幹部……”(〈張愛萍軍事文選〉133頁摘要)。“老子當年消滅了八百萬蔣匪軍。”這是很多將領掛在嘴邊的常話。他們大多來自赤貧的農民,揭竿而起,一把菜刀殺出來,一身血污,坐了天下,今天他們眼裡還有誰呢?無怪毛澤東說:游擊隊不可冒“油”,野戰軍不可撒“野”。
5 目標,一江山(5)我們的高級指揮員,我們的元帥和將軍們,你們說呢?父親是直接向彭老總匯報的。彭總同意這個計劃,還有他更進一步的考慮。從美蔣在《共同防御條約》中的討價還價看,美國在台灣海峽問題上的底線到底劃在何處,一時尚無法看清。彭老總的顧慮是有道理的,因為後來正式簽署的文本證實,除明確了美蔣共同防御的領土為台灣、澎湖外,又增加了一句很關鍵的話:“將適用於經共同協議所決定之其他領土”。彭當時認為,不妨先在一江山這個小島上刺探一下,以摸清美國的底牌,這樣做不至引起大的風險。但必須取勝,否則可能助長敵軍氣焰,甚至可能引起美國公開宣稱“協防”,所以他說,殺雞也要用宰牛刀。8月2日,彭德懷主持會議,批准了父親對作戰方案的設想。8月24日,中央軍委正式批准華東軍區關於大陳列島戰役行動方案。8月27日,中央軍委批准成立浙東前線指揮部,直接歸軍委指揮。華東軍區參謀長張愛萍任浙東前指司令員兼政委。前指副司令員共4位,他們是:華東軍區空軍司令員聶鳳智;華東軍區海軍副司令員彭德清;華東軍區海軍參謀長馬冠三;浙江省軍區代司令員林維先。參謀長是華東軍區副參謀長王德。與此同時,浙東前指又成立了空軍指揮所,聶鳳智任司令員;海軍指揮所,馬冠三任司令員。不久,又成立了登陸指揮所,20軍副軍長黃朝天任司令員。後勤聯合指揮所,林維先任司令員。海軍的實際指揮是華東海軍司令陶勇。10月31日,父親被任命為副總參謀長,也就是說,浙東前指的司令員兼政委是由一名總參的副總參謀長擔任,可見這場戰役作戰指揮層次之高。1954年12月9日,戰役決心下達到參戰部隊。一江山,終於成了攻擊的目標。從此,這個小島一舉成名,成了我軍首次陸海空三軍聯合作戰的標志,永遠載入了我軍的戰史。
6 天空和海洋(1)翻開大陳列島作戰的檔案卷宗,你會看到,早在正式作戰方案批准前,作戰行動就開始了。軍委最後批准的華東軍區的作戰方案是這樣的:整個作戰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奪取戰區制空、制海權,形成孤立、圍困、封鎖大陳守敵的戰場條件。第二階段,對南、北一江山島同時實施登陸突擊,全殲守敵。爾後,完成對該島的防御,粉碎敵可能的反擊。對大陳的攻擊另行下達。……參戰兵力(略)、任務區分(略)、作戰編組與裝載等(略)從第一次攻擊大陳島的動議,到毛澤東最終批准這個計劃,已經整整兩個年頭了。究竟這場仗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恐怕誰都說不清楚。實際上,自父親調任華東軍區參謀長後,這麼多年來,海峽雙方圍繞著沿海諸島的作戰行動一直就沒有停止過。在1954年8月24日中央軍委正式批准大陳作戰的方案之前,海、空軍和拔除近岸敵占島嶼的作戰行動就已經開始了。翻開歷史,你會發現,許多今天講起來策劃周密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往往是由一個突然事件和沖突而觸發的。台州外海的大陳海域盛產各種魚類,入汛以來,南來北往的漁船雲集於此,高峰時竟達5000多條,約10萬之眾。3月18日凌晨,我護漁的“興國”、“延安”兩艦與來犯的敵“太”字號護衛艦、“永”字號掃雷艦交火;在三門灣附近活動的我巡邏艇也遭到6架敵機的襲擾。情況報上來後,華東戰區立即給海軍下達作戰命令。下午14時38分,我海軍航空兵米格-15戰機2架進入南田上空,與對貓頭洋海域進行騷擾的4架敵F-47遭遇。2架對4架,空中纏斗一直逼近到大陳島上空,這是非常危險的,在敵地面對空火器的威脅下,我機把敵一直壓到距海面70米,兩機近到400米時才開的火。真是玩命!這就是著名的南田空戰,也是我海軍航空兵組建以來的第一次空戰,擊落敵機2架,我一無傷亡,開局2比0。父親立即電話向參戰部隊祝賀,省委書記江華親臨慰問,軍委海軍給予嘉獎。歷史記住了這兩位空中英雄的名字,他們是海軍第一代飛行員:長機崔巍;僚機姜凱。雙方由此展開了浙東海域制海權、制空權的爭奪,拉開了大陳列島戰役的序幕。這一天是1954年3月18日。為什麼要早在大陳戰役未批准前,專門組織海空軍爭奪制空、制海權的作戰呢?後人在整理和研究這個歷史事件時,往往是很難理解的。父親說:“兵無常勢。你要打人家,就要先考慮人家會打你。要想到可能出現的最惡劣的情況。一旦敵人發現我們有發起戰役的征兆,有可能先發制人,搶先對我沿海城市實施轟炸,如上海、杭州、寧波、福州等,那就會引起很大的麻煩;從海上也可對我舟山、象山、海門等港口進行炮擊。分散、牽制我作戰力量,穩定大陳的防守態勢。蔣介石的海、空軍力量在解放戰爭中並未被削弱,後來又得到了美國的援助,在數量上是我參戰兵力的若幹倍,而且又有海上作戰的經驗,應該說,敵占優勢,不能不防。但不是不能打,我們比敵人離戰區要近得多,這是我們的長處,天時、地利在我一方。”父親在講述時,一再強調這一點的重要性。你想,戰役行動還沒有批准,就遭來敵人的報復,萬一上海落下顆炸彈,炸得你人仰馬翻、斷水斷電的,領導層還不遷怒於你?搞什麼名堂?這個惹事的家伙!沒等敵人打你,自己就先被撤職查辦了。“首先是加強沿海重要城市和港口防轟炸、防炮擊的准備。最重要的是,主動尋找戰機,徹底打垮他在浙東沿海的海空軍力量。我們把轟炸部隊、強擊部隊、殲擊部隊在沿海展開;把魚雷快艇、巡邏艇推進到田岱島、白岩山附近;把炮兵部署在頭門山、白岩山、羊嶼,摧毀驅趕一江山、披山,和進入島嶼之間的敵艦船。”
6 天空和海洋(2)一個指揮員不僅要考慮對敵斗爭,也要兼顧到內部的各種制約因素,創造對自己有利的政治環境,才能使自己的計劃一步一步地得以實現。這大概也是和平時期軍事斗爭的特點。他有兩個朋友,也是他得力的助手。前指副司令兼空軍司令員聶鳳智,他在朝鮮戰場任中朝聯合空軍司令員,以聰明機智和大膽著稱,面對世界空軍霸主美國,把我們這個年輕的空軍部隊指揮得虎虎生風。他比父親小4歲,父親對他非常賞識,提起他時說:“這是個有本事的家伙,朝鮮空戰、沿海空戰,實際上是他指揮打的。”上世紀80年代空軍司令員人選更迭時,父親在軍委工作,曾力薦過,但最後聶被安排為南京軍區司令員,父親說:“可惜了,這個人放在空軍作用會大得多。”聶鳳智回憶道:朝鮮戰場打的是大機群空戰,不習慣於打單批單架或小編隊偷襲性竄擾的敵機,在擔負防空作戰的一段時間內,一度沒打好;在轟炸、強擊部隊中,也需要由陸上轉入到海上的問題。空軍20師副師長張偉良,第一次率隊出擊,襲擊停泊在大陳灣的軍艦。投彈後看見濃煙升起來了,特別興奮,立即向指揮部報告戰果。返航時他不放心,又轉了一圈,媽的!是國民黨軍艦上放的煙幕,夠狡猾的,愣是把自己給涮了。那時政治工作搞得特好,這邊機場上歡迎的人群還手舉鮮花,敲鑼打鼓地准備迎接載譽歸來的空中英雄呢。張偉良寫道:我一下飛機,就低著頭趕緊從飛機後面溜掉了,坐上吉普車直奔指揮所向聶司令報告,聶司令,我沒有完成任務……可慶功會都准備好了,張愛萍司令員親自到會講話:“應該獎賞你們,你們取得了勝利還作檢討,很可貴。”……當張愛萍司令員親自給我戴大紅花時,我難受地退縮了……我回頭看見自己的戰友,他們和我一樣,眼睛裡滾動著淚水,我們心裡清楚,這是首長給我們鼓勵。我們都說不出話來……真滑稽!我就此事問父親,他說:“怎麼不記得?是有個飛行師長,姓張,那次吳法憲還去送行。看一支部隊,看信心、看勇氣。像他那樣的人,我相信,一定會成功的!”在當時的技術狀況下,要提高命中率,唯一的辦法就是降低投彈高度。為了避免被敵防空火力擊中,就要巧妙地利用地形,緊貼海面,躲過敵方的雷達,或繞過島礁,從山谷中穿進去,從背後攻擊停泊在港灣中的軍艦。這需要高超的技術和膽量。張偉良師就在玩命地訓練這個高難度課目,飛行員的行話叫超低空掠桅轟炸,也就是低到快要碰到船上的桅杆了。轟炸航空兵部署在杭州筧橋機場,從模擬的山谷飛出來,返場時一個大轉向,正巧從西湖邊擦過。父親曾坐在山頂上,看戰機從他腳下的山谷中一架架掠過,風把帽子都吹跑了。可能是飛得太低了吧,空軍司令劉亞樓三次給張偉良打電話:你瘋了!怎麼搞到西湖上來了?知道嗎?毛主席在杭州!”劉亞樓把張偉良傳去:怎麼說了就不聽的!我空軍司令怕你什麼飛機,掉到我頭頂上我也不怕。但毛主席在這裡工作休息!知道嗎?不過他又笑了:毛主席聽到整天隆隆的飛機聲一再說,訓得好!但你們動靜也實在搞得太大了嘛!1955年1月10日,張偉良師奉命出擊。從上、下大陳間的海面上掠過,第一次投彈就命中了,這是一艘美國總統杜魯門送給國民黨政府的“中權號”坦克登陸艦。沖天的火焰噴射出來,這一次再也不是煙幕了。在最後解放一江山和大陳列島的作戰中,張偉良師戰功赫赫。張本人被授予一級戰斗英雄。張偉良這回可受之無愧了。王德在他的*中寫道:“張愛萍司令員很早就向我們明確提出:海空軍要先於陸軍投入戰斗,邊打邊練。要積極尋找戰機,千方百計地消耗敵人,破壞敵之心理穩定,使敵由強變弱,使我由弱變強,從而奪取戰區制空權、制海權,從空中、海上封鎖、圍困敵島,力求在我對一江山島發起進攻時,敵難以對我進行空戰和海戰。”
6 天空和海洋(3)父親自己說:“我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在實戰中鍛煉我的部隊,鍛煉我的司令部。”華東軍區海軍司令陶勇,新四軍的一員戰將,也是個鋒芒畢露的家伙。他並沒有參加到前指來,不是不要他來,是他自己不來。他當著很多人的面說:“我看前指設海軍指揮所就是多余的!”回憶到這一段情節時,我問父親,他笑了笑,說:“是他親自部署海軍的作戰行動。”“作戰會上,陶勇和蘇聯顧問吵架。我是想給蘇聯同志留面子的,有不同意見不奇怪。但顧問不幹,一定要我表態,說你這個司令員要講話。那我就不客氣了,說我們海軍司令的意見是正確的,我完全贊同。顧問不高興了。我們吃飯叫他也不來,他自己打開個手巾鋪在草地上,吃面包和香腸。我說你那個東西沒有我們的好吃,叫人送去,後來他也吃光了。我對顧問說,我們兩個布爾什維克好好談談怎麼樣?他回到華東軍區告了我的狀,後來又告到北京彭老總那裡,我才不管他這套呢。一江山勝利後,他到機場來,擁抱我說,歡迎勝利的將軍。我很感動。後來我去蘇聯訪問,他請我在莫斯科吃烤鴨,哪裡能好吃?是布爾什維克,就應該這樣。”一個彼此信賴,相互支持的領導核心,是勝利的保證。按作戰計劃,一江山渡海登陸作戰,至少需各類艦船125艘。可華東海軍只有59艘。陶勇從青島海軍基地、華東軍區公安司令部、福建軍區、浙江軍區和22軍,又征調了60艘船只,但仍有缺口。父親親自跑到上海,從江南造船廠、上海港務局又弄來17艘登陸艇。到一江山島作戰前夕,華東海軍共征調了各類船艇144艘。火力是登陸的首要問題。登陸兵在海上是完全暴露的活靶子,要靠強大的火力壓制住敵人,也就是首先摧毀敵人的地堡群,然後對塹壕裡的敵人要打得他抬不起頭來。登陸上岸後向縱深發展時,也是個難點。因為遠在大陸的海岸炮和空軍怕誤傷自己部隊,不便以覆蓋火力壓制敵人,而要靠艦艇的隨伴火炮對點狀目標進行隨機射擊,所以增加艦船的火力就尤為重要。海軍和兵工廠的工人們把喀秋莎火箭炮搬上船,又把登陸艇和漁船改裝為火力船,陶勇和彭德清坐鎮上海,用21天時間,改裝了77艘船只。海軍給敵人最大的震懾要數擊沉“太平號”了。“太平號”護衛艦(當年稱它是驅逐艦)排水量1500噸,是浙東海域敵我雙方最大的一艘軍艦。它自恃個頭大,經常耀武揚威地進出這個海域。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父親說到它時,還用拐杖使勁地往地上一杵:“打的就是它!這是一艘支援大陳的常備艦,炮艇是對付不了它的,必須用魚雷攻擊。”上世紀50年代初,中國向蘇聯購買了36艘P-4型魚雷快艇。這是一種鋁質艇體的快艇,排水量約20噸,兩台柴油發動機,最高航速46節,戰斗定員12人。配備450毫米口徑魚雷發射管兩具,雙聯裝14.5毫米機槍兩挺。它像狼群,在島礁眾多的台州列島海域,隱蔽待機,縱橫穿梭,一旦撲到獵物,立即將他撕碎。但不幸的是,它是個瞎子,艇上沒有雷達,完全靠岸上雷達指引尋捕目標。在海戰中,尤其在夜暗和霧天,多次發生狼群找不到獵物,或半路丟失獵物的情況。當時的雷達是用巨額外匯進口的美國SO-8型對海警戒偵察雷達。那時雷達工業在我國還是一張白紙,不但不能制造,就連修理廠所也是鳳毛麟角。父親組建海軍時,在上海華東海校設立了最早的雷達專科班。1952年5月,第一批8名學員畢業,在青島籌建了我國第一座海軍雷達站。老天不負苦心人。1953年,海軍的第一批雷達兵隨雷達站由朝鮮回國,在浙東前線的高島開設。這個雷達站幾乎是開在敵人眼皮子底下,用高倍望遠鏡都可以看到一江山敵人的活動,其危險和困難可想而知。據當年雷達站的老人回憶:“那時敵人非常猖狂,即使萬裡晴空,敵人軍艦也停在我島前方兩三海裡的地方,打炮一百多發……我們把雷達天線進行特別偽裝,除蓋上塗有多種顏色油漆的帆布,還插上許多樹枝。因為海軍制服都是白色,很顯眼,平時在山上活動,我們都是光著膀子,裝成漁民一樣。由於敵人封鎖,海島淡水特別稀少,都實行定量配給,每天早上洗臉刷牙用過的水都用大汽油桶儲存,一般洗衣洗澡都去海邊,洗完後再用經過大油桶沉澱過濾後的淡水沖洗,不然,身上衣服上會留下很多晶體粉末,使人感到很不舒服。”
6 天空和海洋(4)戰爭的進程是撲朔迷離的。其實,一開始誰也沒有想到要鎖定“太平號”。1954年5月,也就是擊沉“太平號”的半年前,為了整個戰役的需要,必須掃清敵占外圍島嶼。5月15日夜,我軍發起了奪占東磯列島的作戰行動,依次攻克了東磯山、蔣兒岙、高島、頭門山。原艦隊司令員邵震寫過篇回憶,記載了這期間戰況的變化:當時判斷,敵人失去與島上的聯系後,必然會派艦船靠近核查情況,這就給我提供了絕好的戰機。果然,第二天拂曉,敵出動了4艘艦船,連旗艦“太和號”也跟過來了。雙方發生了戰斗,因天氣變壞,能見度降低,遂脫離了接觸。東磯山的戰斗,引起了海軍各級的興趣,迅速把青島的魚雷快艇調過來,隱蔽在東磯列島待機。但敵人不來了,這一呆就是半年。(注:邵震《浙東海上作戰片斷回憶》)這段話告訴了我們,掃清外圍引來了敵艦,敵艦的光顧,引起了我海軍的食欲。但等我布下了圈套,野獸卻不來了。什麼叫狩獵?就是捕獲獵物要等待,要能耐得住性子。費了這麼大的功夫,要抓,當然要抓大的。據文獻記載:“張愛萍於25日登上高島核實了這一情報,定下攻擊‘太平’號艦的決心。”(注:《當代中國軍隊的軍事工作》第261頁)從制定計劃算起有半年了,這一天終於來了。在這之前,魚雷艇在海上隱蔽待機了13個晝夜,14日零時5分,高島觀通站雷達發現“太平號”出現在一江山島東北海面,魚雷編隊立即出動,對准敵艦的側腰部,展開成一個扇形,這是最佳的攻擊隊形……“太平號”的噩運來臨了。戰史記載:“1954年11月14日第31快艇大隊155、156、157、158、159、160六艘魚雷快艇和414、415、505、506四艘護衛艇,在浙東大陳至魚山之間海面,擊沉蔣匪‘太平號’護衛艦。”(注:《海軍組織建設大事記》85頁)由於指揮位置不同,當事人之間回憶的角度也就有所不同,父親回憶時講得非常詳細:“這個大家伙總是黃昏出動,先到一江山、頭門山轉一圈,再返大陳基地,這是它活動的規律。我專門到頭門山的雷達站蹲了一晚上。用8艘魚雷艇(注:和戰史記載有些出入),由象山港出發,為了隱蔽企圖,黃昏時再折轉到頭門山西南伏擊,待敵人進入到一江山海域後就出擊。不巧那天敵人恰恰就改變了航線,走一江山的外海,到魚山列島。一進外海,我魚雷艇就不行了,我們的艇只能抗3~4級風浪。沒有十分的把握就不能動,打草驚蛇,它就不來了,我決心等。果然,天快亮時,報告它回來了。是4艘一起攻擊(注:具體數量有誤)。很快接到報告,說是打中了。但我看雷達上的光點還在晃動,我以為沒打中,就和海軍的同志們說沒有關系,下次再打它。後來敵艦到了大陳時沉沒了。”據在一線的目擊者描述:一串串炮彈、一排排照明彈、一顆顆求救信號彈,劃破長空,從“太平號”艦上冉冉升起,紅紅綠綠,煞是好看。很快,兩艘敵艦慌忙從大陳港內駛出,但不敢向“太平號”軍艦靠近,害怕遭受第二次打擊,打了幾串信號彈,又急匆匆縮回港內。這時熒光屏上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太平號”軍艦明亮的回波信號,但位置略有變化,經過觀察測算,航速只有1~2節,肯定它已失去控制能力,只能隨海浪漂流。3點半鍾,東方拂曉,天空微明,從望遠鏡隱隱看出,一艘拖船急速向“太平號”軍艦靠攏,並且用粗大的纜繩,拖著它向大陳島行進!航速很慢很慢,移動不到1海裡,“太平號”忽然像一個昏迷的醉漢,拽著拖船,踉踉蹌蹌,直向海面傾倒。拖船驚恐萬分,魂不附體,趕緊砍斷纜繩,脫身而去。據高島雷達站的同志描述:“天亮以後,一輪紅日高高升起,萬裡天空,白雲朵朵,遼闊海面,波光粼粼。雷達已經關機,並且作好了天線偽裝。趙班長、小金和我都十分振奮,跑步沖出坑道口,圍在紀副大隊長的身邊,輪流用他的望遠鏡觀看勝利的美景。這時,幾艘軍艦圍了過來,一艘大型拖船又向‘太平號’靠攏,這個排水量1520噸、艦員220多名、各種大炮18門的龐然大物,突然一反常態,如同一匹瘋狂的野馬,狂奔亂跳,東倒西歪。大型拖船驚恐萬狀,力不從心,回天無術,只好一刀兩斷,落荒而逃。
6 天空和海洋(5)‘太平號’軍艦作完了各種精彩而驚險的表演以後,已經筋疲力盡,開始向前俯沖傾斜,掙扎短短5分鍾時間,就迅急完全沉入海底!新華社記者華明同志,立即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絕佳良機,對著放大40倍的大型望遠鏡,拍下了“太平號”軍艦沉沒的歷史珍貴鏡頭。接著又在坑道口的雷達天線旁邊,為紀副大隊長、朱副站長、趙班長、小金和我等幾個雷達人員拍了合照。”海軍作戰的環境是殘酷的。海上只有第一,沒有第二,不打則已,打則必勝!敗了,唯一的去處就是葬身海底。
7 見微而知著(1)兵法,講究的是個“奇”字,出奇制勝。但一江山島太小了,小到只有0.7平方公裡。在這狹小的地段上,密密麻麻地修建了明、暗地堡154座,四周的岩石上層層疊疊打鑿的盡是機槍發射孔。四周只要是能提供船只停靠的岸灘,早都布滿了水雷和軌條砦,加之綿密的交叉火力網,叫你插翅難飛。剩下的難以攀越的陡崖石壁,也布置了倒打火力控制。怪不得大陳守備司令劉濂一自稱是“固若磐石”呢。是啊,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能登陸的地段人家都想到了,硬往上沖那是拿雞蛋碰石頭,人是肉長的,人再多,總多不過子彈吧?登陸部隊總指揮、20軍副軍長黃朝天,親自化妝成漁民,登上一條打魚的機帆船,一直駛到離一江山島岸僅二三千米的海面上偵察。他後來回憶說:“才知道我們將要遇到的困難比設想的還要嚴重,……樂清礁、黃岩礁、海門礁都是懸崖陡壁。”(注:國防大學《風馳虎躍一江山》272頁)而這三處恰恰是預定的登陸地段。父親說:“對設防到這種程度的敵人,就是要在他認為不能登陸的地段登陸,在他認為不能登陸的時間登陸。鄧艾伐蜀的故事聽過了吧。”三國後期,司馬昭伐蜀,蜀將姜維聚兵堅守劍閣關口,魏軍久攻不下。魏將鄧艾親率精兵沿西面的羊腸小道繞過劍閣,迂回蜀國內地。這支部隊,逢山開路,遇河架橋,跋涉700余裡,最後,他們來到一條絕路上。面對眼前的陡壁懸崖,高山深谷,帶的幹糧吃完了,饑餓疲憊,軍隊的意志開始動搖。身為主將的鄧艾,當機立斷,用氈毯裹著身子,率先從懸崖峭壁上滾了下去,將士們一個個也跟著滾了下去。這支軍隊終於被鄧艾帶出了絕境,從蜀軍的背後江油殺出,一舉奪占了蜀國的都城成都。在我黨的高級幹部中,不乏雄才大略之人,解決問題,舉重若輕。但父親不是這種風格的人。他有想法,而且是奇想,但對實現想法,一定是事必躬親。他做起事來,一絲不苟,而且特細。批的文件,密密麻麻,眉頭、邊旁,全都占滿了。只要是分內的事,什麼都管,幾乎沒一樣過問不到的。在他身邊工作過的同志都說,只要是首長交代過的事,不管大小,你就准備好吧,指不定哪天就冷不丁地查問下來。你有困難,辦不了,不要緊,你提出來啊!他會認認真真地和你一起研究,但你要糊弄他,可就一點面子都不給你留,大會小會的把你提溜出來,挖苦的那個難聽啊!他的秘書就和我講過,下面部隊提出要退役一批軍馬,隊列部批復同意。首長把承辦人找來詢問緣由,回答說“大概是老了吧”。什麼?“大概”兩個字是該你用的嗎?首長臉一下子就沉下來了,說“既然你是管馬的,以後就叫你馬大哈吧!”搞得人家無地自容,誰還敢再掉以輕心?下部隊,哨所、倉庫、家屬院哪都去,尤其邊邊角角的,什麼食堂、伙房、廁所都不放過,檢查完了,再來聽你的匯報。父親這個人,生活上很粗心,吃什麼、穿什麼從不計較,一頓飯下來,你問他吃的什麼,他會很茫然。但對工作上的事卻是記性特好,過目不忘,尤其對路、對人,只要是走過一次,見過一面,就像是刻在腦子裡了,多少年過去了,仍然一見如故。他的這種工作態度和作風,把個周圍的人都累個賊死。他的幾任秘書,私下都說,跟著首長真累;當我的面說,你爸爸精神真好;反正都是一個意思。總理、少奇、彭老總、陳老總就很賞識他這個特點。陳毅對他說,彭老總點將要你跟他去朝鮮,給他當參謀長,我就是不放,還是留你在東南沿海,給我當參謀長吧。別人評價他,說他雄才大略,有大將風度。但他自己不這樣看,用他的話說:“不要以為自己有多大本事,都只是個普通人,如果還算是有點成績的話,得益於兩個字:認真。”我接受父親的這個觀點,靠別人,靠運氣,不如靠自己,靠自己的勤勉,靠認真,靠仔細。生活中細致而微小的事物,雖然不會咄咄逼人,卻在“細微之處見精神”。
7 見微而知著(2)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獲。為了選擇突破地段,他親自研究航拍照片,一張一張的翻來覆去地看,發現拼接部有一小段缺口,也就是航拍時,一段狹長的海域被遺漏了。是空中偵察方案的問題?不該啊!他馬上找來空軍情報參謀,一問,斷定是飛行員偏離了拍攝航路造成的。為什麼?為什麼不按規定航線拍攝?情報參謀推測,很可能下面是敵人的高炮陣地,為了規避,飛機偏離了。父親說,你把這個飛行員給我找來。他對這個年輕人說,我知道戰爭是要死人的,我並不主張去白白送死。這個飛行高度和速度都是經過周密計算的,按守島敵人現有的地面火器是難以擊中的。我,要求你再飛一次。為搜索敵人的工事、火力點和海域情況,空軍共派出飛機17批60架次照相偵察,17批34架次目視偵察,其准確率達80%左右。父親回憶說,這個年輕同志的這次拍照非常成功。就在這條縫隙中,有一塊距離一江山島很近的岩礁。這是塊很重要的石頭。叫什麼名字,他已記不清了。我也查了一下,也沒有搞清,可能是叫擂鼓礁,很響亮的名字。重要的是,在它前面還有很多塊礁石,依次指向一江山島。有趣的是,有的照片上有,有的照片上就沒有。不難判斷,是暗礁,漲潮時淹沒了,退潮時裸露出來。就是它!把它圈下來。為什麼不登上去呢?這是觀察敵島的絕佳位置。20軍第60師偵察科長利用夜暗,三次泅渡登上前面的礁岩,潛伏在石縫中觀察,最近處離一江山島僅300米。漲潮時全身浸泡在海水中,退潮時他們就把雨衣翻過來,在暴烈的陽光下潛伏拍照,拿到了一江山島岸灘和潮汐線的第一手資料,為最後確定登陸地段立下了大功。我曾看過台灣方面寫的一江山戰斗,很血腥,盡管文章描述的守島蔣軍如何的英勇,但對比起共產黨的軍隊來,從戰役高級指揮員,到軍長,到偵察科長,到飛行員,在國民黨軍隊中恐怕還找不到像他們這樣敬業、這樣智慧、這樣敢冒險的人。南京軍區創作員陸柱國寫過本小說《踏平東海萬頃浪》,後來被改編成電影《戰火中的青春》,主角雷震林的原形就是這位偵察科長。最後確定的方案是,登陸地段就選擇在西北角的突出部——黃岩礁和海門礁。這是個與登陸作戰條令不甚相符的地段,怪石嶙峋,像鯊魚的牙齒般的露出水面,伴隨著岩頭浪和漩渦。岩頭浪,就是那種沖上峭壁後反彈回來的海浪,鋪天蓋地地壓下來,不要說打仗,就是平時航船通過,也要驚出一身冷汗。但正因為如此,這也是敵人火力配置最弱的地段。這裡離一江山的次主峰最近,只要利用滿潮時節,不用涉水,就能出其不意地直接而迅速地登島上岸,拿下制高點,割裂敵防御體系,各個殲滅。父親說:“這就是棧道,鄧艾偷襲江油的陰平棧道。”他拿起桌上的眼鏡盒比做登陸艇,把另一只手掌立起來,說:“你看,登陸艇就這樣直接撞上岩石,但不能停,還要開足馬力,頂住,保證登陸兵沖上岸。就這個動作,我們反復演練。”後來國民黨方面的回憶文章說,共產黨的部隊幾乎是從海那邊的岩石頂上突然冒出來的,可怕之極!前指決定,改變我軍夜戰慣例,戰斗在白天發起,白天航渡、白天登陸。這是父親的意見,我們登陸船只性能各異,駕駛、協調的水平有限,白天有利於航渡編隊和准確抵岸。而且,登陸地段狹窄,夜間誰都看不清,撞在一起,還不成一鍋粥了?何況,我已握有制空、制海權,可以保障晝間航渡和登陸的安全。根據當時潮汐推算,確定午後12時30分起航,15時滿潮時刻登陸,搶灘突擊。這樣距天黑還有4個小時,拿下島上制高點,基本結束戰斗,應該說,是夠用了。為了隱蔽戰役意圖,指派陸軍部隊在柴橋地區進行訓練,把南邊的披山作為攻擊的假定目標,給敵人的判斷造成錯覺。指揮所設在寧波天主教堂裡。事先,公安局遷移了附近的一些居民。登陸部隊遠在樂清礁半島的蘆葦叢中,隱蔽進行3個多月的訓練。三軍實戰演習的地點選在遠離戰區的穿山港,給空軍下達的任務是,演習期間絕對不准一架敵機竄到大陳、一江山以北一線。演習一結束,各部隊立即分散。後來證明,敵軍對我作戰意圖一直迷惑不解。
7 見微而知著(3)穿山地區模擬現地的實兵演習是在最炎熱的季節進行的。當年跟隨父親的秘書丁慎勉回憶:“我們到穿山的那天晚上,天氣熱極了。軍裡請吃飯,還喝了酒,吃的好像是豬頭肉吧。那時哪裡見過冰箱,食物可能有些變質,軍裡也是的,吃什麼不好?結果當天夜裡首長就拉稀了,拉了21次,坐在馬桶上,拉的人都站不起來了。可把大家嚇壞了,趕緊找醫生。第二天是聽匯報,軍裡建議改天,首長躺在那一個勁地擺手,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吃中午飯時他醒了,說要聽演習方案,他站不起來,就用了張躺椅,就是南方那種藤子編的,把他抬到作戰室,他是躺著聽的。第二天計劃是到現地看部隊搶灘上陸的行動,肯定是去不了了。但他就是不讓變。我和軍裡說,既然首長定了,先這樣安排准備,到時候再看。第二天一大早,我不放心,上樓去看他。可把我嚇了一跳,你猜怎麼啦?他在那兒做起體操來了,做的就是他自己編排的那套操,拳打腳踢的,好像一切都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奇了!……”我和兄弟們背後說到父親時,總愛引用小林園夫描寫革命黨人的一首詩《那家伙》:“那家伙,像剃刀一樣鋒利,機器一般不停地工作。”“所謂自己的時間,那家伙從未有過,承擔了最棘手的工作,那家伙從未歎息過。”“那家伙,充滿信心的眼睛,總把我懦弱的心靈鞭策。那家伙,磷光閃爍的眼睛,把我留戀世俗幸福的心靈譴責。”“拳打、腳踢,腿都站不直了,那家伙的眼睛,卻透過牢房的鐵網,向我投射著磷火。”……我爸,就是“那家伙”!
8 “D”日(1)真實的戰爭,永遠不會像電影那麼傳奇。就在前線緊鑼密鼓地准備開打時,上面的決心似乎出現了漂移,雖然只是些蛛絲馬跡,但足以使在前線的父親惴惴不安。1954年6~8月間,隨著我國外交和輿論對美蔣簽約的強烈反響,美太平洋艦隊司令斯圖普率艦艇6艘入侵大陳海域,並連續每日出動飛機160架次在大陳空域進行示威性活動,台灣海峽危機日漸生成。毛澤東先後兩次批示,6月1日,在粟裕的報告上批示:“處理正確,不要先向美軍開炮,只取守勢,盡量避免沖突。”(注:《毛澤東軍事年譜》853頁)8月21日,他又在防空軍司令部的報告上批示:“請注意,需確實查清沒有美軍美艦的時機,方可對上下大陳進行攻擊,否則不要攻擊。”(注:《彭德懷年譜》576頁)歷史往往在重復,毛澤東思考的點位,與1952年7月,彭德懷對攻打大陳時所持的異議,可謂相映成趣。11月10日,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發表談話,要求國民黨停止襲擊大陸,以緩和局勢。但緊接著,11月下旬,美台在大陳海域舉行3次聯合軍事演習,並通過新聞媒體一再宣稱《共同防御條約》即將簽字。雙方都在使用軟硬兩手,時局撲朔迷離。11月30日,軍委電告華東軍區,12月20日攻占一江山島,以迫使美蔣不能把浙閩沿海島嶼包括在《共同防御條約》范圍之內。可是,兩天後,12月2日,《共同防御條約》還是在美國簽字了。12月9日,華東軍區報告,作戰行動准備完畢,請示按原定12月20日發起攻擊。毛澤東於12月11日在華東軍區的報告上批示:“彭德懷、粟裕同志:因美軍正在浙東海面作大演習,攻擊一江山時機目前是否適宜,請加考慮。”當日,華東軍區接到上峰來電:不必太急於攻占一江山,可延至1955年1月,也可不必選擇一江山為目標。這個變化太大了。可延至明年一月,就是說,具體時間還不定;也可不選一江山,連作戰目標也要變?搞的什麼名堂?不打一江山,打哪兒?就在這前一天,也就是12月10日,華東軍區前指向參戰部隊下達了戰斗命令,由張愛萍、聶鳳智、林維先簽發。箭在弦上了,怎麼辦?怎麼和部隊講?若幹年過去了,現在我們終於知曉了事情背後的原委。張震在他的*中披露:作戰方案已經毛主席批准,戰斗即將發起之際,華東軍區的一個領導同志向總參報告,兵力不夠,時間倉促。陳賡將意見報告給毛澤東,毛澤東表示了如上的意見。(注:摘編自《張震*》494頁)何以這樣猶豫再三?大戰待即,舉棋不定,乃兵家大忌。張震又說:我問為什麼這樣處理?回答是,上報告的這個同志“從來是敢負責的。”(注:《同上》)笑話!難道身為前線司令員的張愛萍就是不負責的?針對軍委12月11日電報,父親經再三斟酌,發了一份力陳自己意見同時又給軍委留有余地的電報。12月16日,他和王德署名報告:一、此戰仍以攻取一江山為宜。鑒於登陸部隊戰術訓練、三軍協同作戰訓練、各類艦艇准備和機場擴修最後期限於55年1月10日前完成,故可於1月中下旬進行作戰行動。二、鑒於1月中下旬及2月天氣嚴寒,可考慮延至明春(3、4月份);或放棄一江。打此小島准備復雜長期,不如集中力量,力求於明年內打大仗。三、(略)從這份電報看,父親堅持“仍以攻取一江山為宜”,這是他的決心;“故可於1月中下旬進行作戰行動”,這是最後期限,因為這樣多的部隊不可能在敵人眼皮子底下按兵不動。“或放棄一江”,和“力求於明年內打大仗”,如果軍委再定不下來,那只有放棄了。既是對軍委“也可不必選擇一江山為目標”意圖的理解,也是他失望和無奈心態的反映。甚至是有情緒了。
8 “D”日(2)蘇軍《戰役學》中最突出的一個觀點是:“戰役目的的堅決性”。我這個搞戰役的人,一開始對這句話並不以為然,目的有什麼堅決不堅決的?目的應該是明確,意志才談得到堅決,總以為是翻譯的緣由所致。其實,在決策集團的主觀意志中,在決心基本一致的前提下,總會有謹慎和冒險、猶豫和果敢之間微妙的差異。這時,就用得著蘇軍戰役學中的這句話了:“戰役目的的堅決是戰役組織的前提。”在戰爭生死的較量中,這種勢在必得、破釜沉舟的膽氣甚至是冒險往往成為最後勝利的關鍵。這或許也是一江山作戰留給我們軍事指揮員的一點小小的感悟吧。大概都是從戰爭中走過來的,5天後,也就是12月21日,彭德懷報請毛澤東,以軍委名義復電華東軍區:“關於發動攻擊一江山島登陸作戰時間問題,應積極准備,只要准備好了,確有把握就發起進攻。”這回總可以算是塵埃落地了吧?但時機過去了。在這種反復的更改和變動中,時間像水似的在流淌著,新年的鍾聲把人們帶進了1955年1月。嚴寒的大陳海域,是風高浪疾的季節,所有的漁船都休眠了,對岸的國民黨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了。因為在這個季節是不可能進行海上登陸作戰的,有誰會頂著日夜呼嘯的狂風、冒著六七級的湧浪去橫渡海峽呢?美軍顧問團分析,以共產黨海軍現有的艦艇噸位,和空軍的導航設備,不可能在這樣冬季多風和陰雨季節,發起任何規模的渡海登陸作戰。第七艦隊駛離大陳海域,到菲律賓躲避寒冷去了。當時我軍司令部沿用的是蘇軍的作戰術語和隊標。戰斗發起的日期,用俄文字母“Д”表示,即“Д日”。也就是現在軍語說的,到底哪一天是“D日”?華東軍區前指的所有人都知道,老天爺留給他們尋找D日的機會越來越少了。父親說:“大家每天都在聽聶鳳智那個氣象站的匯報。”前指對空軍氣象站的專家們開出的條件是:尋找風力不大於5級,浪高不大於4級,能見度、雲量和雲高,均要適於炮兵、艦艇和航空兵執行戰斗任務的天氣。要快,更要准!但氣象站的回答是:浙東沿海的冬季,幾乎沒有符合上述條件的好天氣!父親說:“幾乎沒有,不等於絕對沒有。再給我找!”許多重大的事情,成功與否,取決於自信;取決於在幾乎沒有中找到“有”。我相信,這種時刻,焦慮是必然的,但希望不能沒有。同世界戰爭史上所有指揮渡海登陸作戰的將軍們一樣,等待好天氣,是他們唯一的、至高無上的企盼。辯證法告訴我們,必然存在於偶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