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約翰遜繼續他1964年的事業。在《民權法案》上又增加了《投票權法案》。他宣布對“合眾國裡的一切貧窮和失業全面開戰”。通過“貧困兒童學前教育計劃”(the Head Start program of preschool education)、“國家藝術及人文學科捐贈基金”(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 and 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Humanities)和龐大的“醫療保險和醫療補助計劃”(the Medicare and Medicaid programs),他將聯邦政府的功能延伸到了教育、高級文化和醫療保健領域。眾議院議長約翰·麥科馬克(John McCormack)吹噓道:“這是國會夢寐以求的成就,這是國會夢想成真的事業。”[3]毫無疑問,“偉大社會計劃”中的許多計劃是值得稱道的,但即使是最好的政策,也會產生意料之外的後果。這些計劃自身的慣性激發了政府機構的統治權,激怒了白人。他們無情地拉開民主黨與中間選民的距離,從而使曾經投票支持戈德華特的“極度厭倦聯盟”(coalition of the fed up)不斷膨脹。
民主黨的民權議程迅速從保證黑人公民的基本權利——如平等的機會權和投票權——擴大到以優惠待遇來補償過去的不公正。例如,約翰遜的“社區行動計劃”,本來是要幫助窮人自救,但由於在貧窮社區裡把權力給了那些專事抗議的人,以至於貧窮問題非但沒有解決,反而加劇了。1970年,湯姆·沃爾夫(Tom Wolfe)在《暴力恐嚇強詞奪理的人》(Mau Mauing the Flak Catchers)[4]一書中譏諷過這類抗議者。[5]猶太人社區不斷強化的激進主義使得民主黨聯盟內部更趨緊張,在北方城市暴亂不斷的20世紀60年代末,情形更是如此。市區激進分子、知識分子和黑人構成了民主黨支持者的半數,他們似乎覺得這種抗議是合法的,而解決之道就是給予更多的金錢和更多的優惠。由貧窮白人和市郊居民構成的民主黨的另一半支持者厭惡秩序混亂,並且不明白為什麼要給予黑人特殊照顧。
更糟糕的是,從許多保守派的觀點來看,文化精英們樂於沉迷於這樣的無序之中。1967年8月,《紐約書評》(New York Review of Books)的封面還印出了教人制造莫洛托夫汽油彈的步驟。音樂家倫納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甚至邀請美國黑豹黨(Black Panthers)[13]的首領共進晚餐。好萊塢也在向左轉:1965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是《音樂之聲》(The Sound of Music),而1969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則是《午夜牛郎》(Midnight Cowboy)。[14]在1968年競選之夜開始拍攝的《洗發水》(Shampoo)於1975年出品,沃倫·比蒂(Warren Beatty)出演男主角。片中比蒂既與女友做愛,也與女友最好的朋友、女友最好的朋友的情人的妻子,以及女友最好的朋友的情人的妻子的女兒做愛。正如邁克爾·埃利奧特(Michael Elliott)所指出的那樣,“他的所作所為可談不上值得稱道”[15]。
1968年,這位新當選的總統的確給了保守派一點希望。他任命一些保守派領袖人物在他的政府中擔任職務:阿瑟·伯恩斯(Arthur Burns)任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沃倫·納特任負責國際安全事務的助理國防部部長、馬丁·安德森(Martin Anderson)[他是《聯邦推土機》(The Federal Bulldozer)一書的作者,後來成為羅納德·裡根的得力助手]任職白宮,甚至連威廉·巴克利都得到一項任命,雖然只是在美國新聞署的咨詢委員會中任職。
尼克松是一個多面人,如果說這個加利福尼亞人是以保守派的身份來參加競選的話,那麼他的統治則是自由主義式的。他把政府中兩個最顯要的職位給了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和丹尼爾·帕特裡克·莫伊尼漢(Daniel Patrick Moynihan),這兩個哈佛大學教授同洛克菲勒式的共和黨人和肯尼迪式的民主黨人關系緊密。因此,尼克松誇耀道,他的內閣還沒有艾森豪威爾的內閣保守。[19]同艾克一樣,尼克松也是主張歐洲優先的國際主義者,並且相信共和黨的職責就是要比民主黨更好地推行“新政”,但在社會問題上他的立場更自由。與艾森豪威爾相比,尼克松更關心黑人的權利,前者似乎認定黑人應該對自己二等公民的地位心滿意足。尼克松是第一位積極采用平權法案的美國總統,並把該計劃的施用范圍擴展到了婦女和黑人。尼克松當政時,聯邦支出和聯邦規章的增加都快於約翰遜任總統時。社會支出首次超過國防開支。尼克松時期,美國政府公報《聯邦紀事》(Federal Register)(聯邦規則、規章的記錄)頁數增加了121%,而約翰遜時期是19%。1970年的《清潔空氣法》(CleanAir Act)是至今最為雄心勃勃的環境保護措施。一年後,這位總統要求國會批准一項全國綜合醫療保險計劃。有一陣子,他為能夠保障所有美國人獲得最低年收入興奮不已。有個民主黨人得意地說道:“保守主義者得到的是名,我們得到的是實。”[20]
這一切完全得到美國公眾的贊成,但對右派知識分子不啻是一個災難。強硬派抱怨道,亨利·基辛格的現實政治行為使得外交政策中不再有任何道德內容。美國從越南脫身並與中國做交易,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將其理解為外交上的平穩運行,但保守派卻認為這是綏靖行為。在國內,尼克松設立了許多新的政府機構,如美國環境保護署(th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和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the Occupational Safety and Health Administration),這都是保守派此後20年中極力鏟除的機構。尤其使保守派感到憤怒的是,尼克松在1971年至1973年間,設立了生活費委員會(the Cost of Living Council),企圖控制價格和工資。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引入國家控制經濟的最有力嘗試。尼克松委任當時剛剛步入中年的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來負責這一不切實際的冒險計劃。1971年6月26日,包括威廉·巴克利和詹姆斯·伯納姆在內的幾位保守派名流,“暫停支持本屆政府”[21]。
新保守派恰恰起源於美國民主黨的核心地區。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在紐約和波士頓以學術為生。但他們並不是傳統的哈佛學者——面容清癯、具有貴族血統。他們大多是猶太人,幾乎都是移民的後代。有一些成長在意第緒語[28]和英語並用的家庭裡。新保守派的核心成員歐文·克裡斯托爾(Irving Kristol)、丹尼爾·貝爾、西摩·馬丁·利普塞特(Seymour Martin Lipset)和內森·格萊澤(Nathan Glazer)在20世紀30年代都就讀於紐約城市大學。當時,紐約城市大學為那些不能到常春藤盟校上學的紐約窮人和猶太人提供了接受一流教育的機會。新保守派是極端的現代主義者。他們不會四處表達自己對往昔榮光——中世紀基督教世界、19世紀的資本主義或者舊時的南方——的懷舊之情。[29]青年時代,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屬於這樣或那樣的馬克思主義派別。但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們接受了老式的自由主義——這種自由主義注重精英領導價值、崇尚高品位文化、主張充滿活力的混合經濟制。就像他們所認為的那樣,正是由於左派背叛了這種自由主義,使得他們變成了新保守派。
他們樂意接受“高尚神話”,只要這是由他們促成的,只要這有助於將新保守派打造成“馬基雅維利式的幕後操縱者”。他們真的組織良好嗎?如果暗示說,團結一致根本不曾在這一運動的發起者之間存在過,這種說法當然是很危險的。20世紀60年代,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依然是民主黨人:莫伊尼漢最終將成為來自紐約州的民主黨參議員。而新保守派的一大特點就是能夠建立起一個組織網絡,以使保守主義思想在自由主義主導的知識界常新。他們著手利用基金會,大力發展組織,創辦雜志。1965年4月,季刊《公共利益》(Public Interest)面世,試圖為“偉大社會計劃”開一劑“治療現實”的猛藥。在諾曼·波德霍雷茨編輯的美國猶太人委員會(the American Jewish Committee)的月刊《評論》(Commentary)裡,充塞著諸如《社會政策的局限》(The Limits of Social Policy)、《自由主義與自由教育》(Liberalism Versus Liberal Education)和《增長及其敵人》(Growth and Its Enemy)之類標題的文章。
這一新的思想家網絡的建立要特別歸功於5名慷慨的捐助者。他們是生意人,也是信托基金商。他們非常擔心美國會向左滑,於是決心建立抗衡權勢集團的保守主義機構,以便將美國拉回到右派發展的方向上來。首位為美國保守主義復興事業提供捐助的是約瑟夫·庫爾斯(Joseph Coors)。他是一名啤酒商繼承人,為傳統基金會解囊25萬美元作為種子基金。他還協助創建了傳統基金會的姐妹機構——“爭取自由國會生存委員會”(the Committee for the Survival of a Free Congress)。1971年,一名南方老派民主黨律師的5 000字備忘錄激發了庫爾斯采取行動。那個人是劉易斯·鮑威爾(Lewis Powell)(後被尼克松任命為最高法院大法官)。他在備忘錄中說,資本主義遭到了它自己嬌寵的產物——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全面進攻。他指責工商階級不僅安撫批評者,還資助那些批評者的反資本主義活動;他敦促工商階級更有力地支持自己的利益。庫爾斯也出錢資助其他的保守主義事業,包括科羅拉多州的智庫獨立研究所(the Independent Institute)、“媒體精確報道”組織(Accuracy in Media,一個為發現自由主義偏見而建立的監察部門),以及許許多多其他的保守主義社會機構。
第四個捐助者是林德與哈裡·布拉德利基金會(Lynde and Harry Bradley Foundation)。該基金會由兄弟倆創立。他們的發跡靠的是艾倫布拉德利公司——一家以威斯康星州密爾沃基市為基地的電子公司。基金會尤其願意向學術界和知識分子慷慨解囊。同羅伯特·科克(Robert Koch)一樣,哈裡·布拉德利也是約翰·伯奇社團的忠實成員。20世紀50年代末,羅伯特·韋爾奇定期到艾倫布拉德利公司的銷售會議上演講。哈裡也對那時正努力奮斗的年輕的《國民評論》雜志施以援手,既出錢又提供文章。他試圖接管《新聞周刊》,以便使自己的思想傳播得更廣。哈裡於1965年去世,但他的基金會仍在繼續捐贈。洛克韋爾國際公司(Rockwell International)於1985年收購了艾倫布拉德利公司,給了基金會巨大的推動力,其資產上升到超過2.6億美元。同年,基金會還雇用了一名精力非常旺盛的主席邁克爾·喬伊斯(Michael Joyce),他是歐文·克裡斯托爾的門生。
公司也開始協調它們的競選捐款。1974年,勞工“政治行動委員會”(political action committees)有201個,超過了公司的89個“政治行動委員會”。兩年後,雙方的數字顛倒過來了,勞工“政治行動委員會”是244個,而公司“政治行動委員會”則達433個。1984年,公司“政治行動委員會”(1 682個)以4∶1的優勢超過勞工“政治行動委員會”(394個)。[36]捐助的類型也發生了變化。1974年,幾乎所有的捐助都是用於為具體公司謀利,但不久後,捐助的錢就被用於支持對企業總體有利的廣告宣傳和立法。[37]公司及其基金會出錢制作電視系列片,如米爾頓·弗裡德曼的《自由選擇》(Free to Choose)和本·瓦滕伯格(Ben Wattenberg)的《尋找真正的美國》(In Search of the Real America)。他們還出錢幫學校購買教育資料,為私人企業出資提供數十個教授席位,花錢做有利於企業界的廣告。尤其重要的是,美國的公司與保守派智庫擁抱到了一起。
到1980年,美國企業研究所得到600多家公司的贊助,包括莉莉捐贈基金(the Lilly Endowment)、福特汽車公司和《讀者文摘》公司等。美國企業研究所的理事會由美孚公司的副主席領導,其理事由不同類型的公司所組成。基金籌募委員會的成員包括花旗銀行、通用電氣、通用汽車和大通銀行等公司的前負責人。20世紀60年代初,胡佛研究所瀕臨破產,但1984年它的年度預算達840萬美元,其中的40%來自公司及其基金會。胡佛研究所監督委員會的成員包括惠普公司的戴維·帕卡德(David Packard),他是一個新的金主。同年,傳統基金會籌募資金的公司和基金會幾乎有上百家,而向歐文·克裡斯托爾的教育事務研究所(Institute of Educational Affairs)捐助的公司有145家。
菲利斯·施拉夫利(Phyllis Schlafly)是在這一派早期就顯露出組織才幹的代表人物。這位社會保守主義的女王出生於1924年。她從研究生院畢業後的首份工作是在美國企業研究所找到的。此後她代表過共和黨競選國會議員,但未獲成功;擔任過伊利諾伊州共和黨婦女協會(the Illinois Federation of Republican Women)主席;曾幫助丈夫答復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有關右派的觀點(該聯盟有過一個特別典型的委托人——一個拒絕服從政府配額制的農民);主持過自己的廣播節目《喚醒美國》(Wake Up America),並設法撫養了6個孩子。1964年,施拉夫利大加贊賞戈德華特主義給選民“一個選擇機會,而不是對他們隨聲附和”的競選口號,從而在全國嶄露頭角。20世紀60年代末,她組織草根階層的運動,反對將女權主義者吹捧的《平等權修正案》(Equal Rights Amendment)提入憲法,從而確保了自己在保守主義陣營中的地位。她拿自己組織中每年微不足道的5萬美元預算,集中做那些舉棋不定的州的立法人員的工作:訓練家庭主婦和媽媽們上電台、電視,到立法委員會做證並組織寫信競選。《平等權修正案》從未獲得通過,1978年成為廢案。
韋裡奇的邏輯簡單明了:既然自由派設法通過在組織上超過保守派來主宰華盛頓,那麼保守派現在就必須還以顏色。他曾經好斗地說:“如果敵人開著戰車要來殺你,那麼你最好有自己的武器系統。”[38]他毫無愧色地以自由主義組織為其機構的藍本。他於1974年成立的“自由國會生存委員會”就是要與“有效國會全國委員會”(the National Committee for an Effective Congress)競爭。他創立的“參議院指導委員會”(Senate Steering Committee),即以參議院自由派共和黨人的“星期三俱樂部”(the Wednesday Club)為基礎。他的“保守派核心會議”(the Conservative Caucus)的藍本是“民主黨人共同事業”組織(the Democrats Common Cause)。到20世紀60年代末的時候,情形完全顛倒過來了:“全美汽車工人聯合會”(United Auto Workers)主席道格拉斯·弗雷澤(Douglas Fraser)抱怨道:“保守派不僅在游說、運轉、支出和活動等方面超過了我們,不幸得很,他們在思想上也時常超過我們。”[39]
韋裡奇雖是社會保守主義的第一書記,但他手下還有其他委員。理查德·維格裡是個得克薩斯州的天主教徒,精瘦結實,是競選資金直郵籌集的天才。年輕時,他心目中的政治英雄是“兩個麥克”——道格拉斯·麥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和約瑟夫·麥卡錫,可他很少對保守的共和黨核心感興趣。相反,正如他的朋友威廉·拉舍所說的那樣,他渴望“更瘋狂的音樂和更烈的酒精”[40]。到1980年,維格裡的電腦中已經存有大約150萬個捐款人的名字。特裡·多蘭(Terry Dolan)創立了全國保守主義政治行動委員會(the National Conservative Political Action Committee),到1980年,它與保守派的“國會全國俱樂部”(National Congressional Club)競爭美國最大的政治行動委員會頭銜。[41]保守派的眾議院共和黨研究委員會(House Republican Study Committee)宣稱自己得到了眾議院共和黨多數議員的支持。[42]其他組織機構還有:在州立法機關裡幫助組織保守主義計劃的美國立法機構交換委員會(the American Legislative Exchange Council)、影響媒體的“全國新聞業中心”(the National Journalism Center)和“媒體精確報道組織”、在法庭為追求自己目標而施壓的全國公共利益法律中心(the National Legal Center for Public Interest)等。簡而言之,一個與自由派相抗衡的核心集團已然誕生。
社會保守主義的行為不時會離譜得很。閱讀維格裡當時的傳記《新右派:我們准備領導》(The New Right: We’re Ready to Lead),人們不會怪罪局外人把他們看成是一個有點愚昧的派別。這些人建立的團體名稱有“真相小分隊”(Truth Squad)和“總統解職委員會”(Committee for the Removal of the President),或者叫“爬行II”(CREEP II)。但這種怪異的創舉,也促使他們去大力尋找共和黨以外的盟友。1973年,維格裡同意償清喬治·華萊士1972年總統競選中的欠債,以換取他的捐款人名單。兩年後他又提出裡根——華萊士搭檔競選總統的主張。而在整個20世紀70年代,社會保守主義者與保守派民主黨人攜手反對墮胎、自由主義的學校教科書、平權法案、同性戀者權利和學校用車接送孩子等。[43]
卡特激怒的是一個強大的敵人。基督教福音派出動了。20世紀70年代,南方浸禮會(the Southern Baptist Convention)和神召會(Assemblies of God)的會員分別增加了16%和70%,與此同時,長老教會(United Presbyterian Church)和美國聖公會(Episcopal Church)的會員則分別減少了21%和15%。1980年,美國最大的24個教堂幾乎都屬於基督教福音派。W.A.克裡斯韋爾(W. A. Criswell)的達拉斯第一浸信會(First Baptist Church in Dallas)有一個設備齊全的健身中心,裡面有桑拿浴室、保齡球館、壁球館和溜冰場,21個唱詩班席位,一個傳教中心,一所擁有600名學生的小學,一個調頻電台,800萬美元的年度預算以及2.3萬會員。[45]宗教右派不僅是一個有形的團體,而且也是一個電子社團。收看收聽基督教福音派電視電台節目的人,從1970年的1 000萬人,增加到10年後的6 100萬人左右。帕特·羅伯遜的《700觀眾俱樂部》(700 Club)和傑裡·福爾韋爾的《往昔福音時光》(Old Time Gospel Hour)節目,觀眾數都達到了1 500萬人次。基督教廣播網(the Christian Broadcasting Network)的用戶達3 000萬,是美國第五大有線廣播網。[46]
20世紀70年代,對於東海岸的共和黨權勢集團和老式的民主黨人來說,都是一個噩夢。這場噩夢不僅在於水門事件和福特的失敗,還反映在重點大學的休息室裡、《紐約時報》的編輯部裡、外交關系委員會(Council on Foreign Affairs)位於紐約的宏偉大樓裡。這些地方以往都是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文明辯論的場所。現在,像基辛格和福特這樣的實用主義者,突然發現自己被指為精英主義者、種族主義者、帝國主義者,卻得不到老式權勢集團的保護,這是因為他們中的許多人不是過於軟弱,就是經常滑向左派。洛克菲勒式的共和主義失去了活力。
正如史蒂文·海沃德(Steven Hayward)在《裡根時代》(The Age of Reagan,2001)一書中所言,這個飾演過吉普的人是美國總統中少數幾個真正的局外人之一。他既沒有在常春藤盟校受過教育,又沒有得到過大的政治機構的培養。他只上過一個不起眼的大學——伊利諾伊州的尤裡卡學院(Eureka College),他工作的那個行業被正式的政府機關認為是傻到無法忍受。[59]他也是首位使西部保守主義具體化的美國總統。裡根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裡保留了一個銅鞍,他很喜歡自己在特勤局的代號“生牛皮”(Rawhide)。在任總統期間,他幾乎有一年時間是在加利福尼亞州自己的牧場中度過的,裡根得知馬爾科姆·鮑德裡奇(Malcolm Baldrige)愛好用套索在牛群中套牛,急忙任命他為自己的商務部部長,相當了不起。[60]裡根有很多古怪的特點,尤其是他相信有外星人,並且不承認自己染發。但他對“波多馬克河的迷宮”表現得像一個一無所知的局外人,這還真不假。
如果說裡根是一個真實信徒,那麼在他身上也沒有信徒常見的性格缺陷——帶有普世風格的宗派性。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對富蘭克林·D.羅斯福有過這樣一段著名的描述:羅斯福的智慧不是一流的,但他卻有一流的氣質性情。這段描述也適合終身崇拜羅斯福的裡根。裡根是帶有悲觀色調的共和黨內的樂觀主義者。他一點也不懷疑美國人的心靈深處有一種東西,能夠使美國走出任何暫時的怯懦。他用他的幽默藝術來化解保守主義運動在人們心中的最大疑問——人們普遍擔心這一運動是由狂暴的極端主義主宰的。20世紀60年代,大多數保守主義者一提到學生激進分子就會暴跳如雷。裡根州長卻嘲弄道,這些學生“行事如人猿泰山,外表像珍妮妹妹,氣味似獵豹兄弟”[64]。一些聽眾因得知學生做出種種暴行而感到震驚,他對這些聽眾說,昨晚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在伯克利繼承了一家自助洗衣店。他還會開玩笑說,自由主義在犯罪問題上的嚴厲主張,是給予更長的緩刑。他喜歡說:“相信我,電影《君子紅顏》(Bedtime for Bonzo)比他們在華盛頓的所作所為更有意義。”
對於右派來說,裡根時代是他們第一次有自己的人入主白宮,這種感覺直到喬治·W.布什政府才被重新找回。諾曼·波德霍雷茨誇耀道,裡根政府不僅有成批的高級官員閱讀《評論》雜志,其中有些人(其中包括珍妮·柯克帕特裡克)還為該雜志撰稿。有50多個反對緩和的當前危險委員會(Committee on the Present Danger)成員在裡根政府中獲得任命。[66]威廉·拉舍以1983年初裡根的幾天日程為例加以說明:2月21日,裡根在華盛頓參加為《國民評論》舉行的大型招待會,並宣稱這是他“最喜歡的雜志”。兩天後,他為詹姆斯·伯納姆和克萊爾·布思·盧斯(Clare Boothe Luce)頒發自由獎章。又過了3天,裡根在特裡·多蘭的全國保守主義政治行動委員會年會上發表演講,此前10年中,他已在此發表過8次演講。[67]
[5] Daniel P. Moynihan, Maximum Feasible Misunderstanding: Community Action in the War on Poverty(New York: Free Press, 1969), pp.128—166;Tom Wolfe, Radical Chic and Mau Mauing the Flak Catchers(New York: Bantam, 1999),originally published in 1970 by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6] Thomas Byrne Edsall and Mary D. Edsall, Chain Reaction: The Impact of Race, Rights and Taxes on American Politics(New York: W. W. Norton, 1991), pp.45—46.
[7] Christopher Lasch, The True and Only Heaven: Progress and Its Critics (New York: W. W. Norton, 1991), p.505.
[8] Steven Hayward, The Age of Reagan: The Fall of the Old Liberal Order, 1964—1980 (W. W. Forum, 2001), p.302.
[9] Theodore H. White, The Making of the President, 1968: A Narrative History of American Politics in Action (New York:Atheneum, 1969), p.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