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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巫"史,就是一部女性的受难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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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的真相会随着时间而水落石出。但人们对塞勒姆真相的了解充其量也只是捕风捉影,而且还添油加醋,使其面目全非。清教徒热衷于记录历史,不喜欢事情被人遗忘。但在1692年中期,如果你从现存的档案来看,马萨诸塞没有人——包括最狂热的日记作者——习惯记日记。塞缪尔·威拉德教士的《神性全览》(Compleat Body of Divininty)——这部纲要过长以至于新英格兰没有出版社能将它印刷成书——意外地跳过了从4月19日到8月8日的历史。在1691年或1693年的部分,威拉德没有省略任何月份。1692年夏天,一位受人尊敬的塞勒姆牧师给长子写信,说他的妹妹被她可恶的丈夫抛弃了。可牧师没有提到,她也恰好因巫术指控而被拘留。在追求显贵的道途中,二十九岁的科顿·马瑟主要居于波士顿,但之后他在塞勒姆住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把自己都带进故事里。1692年,他的日记多为事后所写。我们眼前的塞勒姆,因17世纪的删改而满面疮痍,又被19世纪的胡编乱造所装饰。在正义缺席时,我们倾向于重新审视国家的裂痕,而有些区域对此的热情比其他区域更高。(1860年前后,美国南方地区最热衷于讨论马萨诸塞的过失,除了曾在1707年左右囚禁一位女巫一年多的南卡罗来纳州。)犹太大屠杀使玛丽恩·斯塔基在1949年关注塞勒姆巫术案,而后者的创作则给了阿瑟·米勒在麦卡锡危机之初写《塞勒姆的女巫》的灵感。除了米勒,纳撒尼尔·霍桑的创作也大量借用塞勒姆的故事。


  

  美剧《塞勒姆》剧照。



  现在,当年巫术审判案的开展已经无迹可寻。我们知道有很多场审判,但没有它们的记录;留给我们的只有初步的材料——证词、诉状、供状、请愿书——以及两张死刑执行令。塞勒姆的记录簿被摧毁了。当时的北美殖民地还没有报纸流通。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尽管那些被施咒的人吸引了全神贯注的观众,但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们已经无从得知。我们只能从法庭记录员那里了解他们的话,然而记录员做事不周、怀挟偏见,有时甚至不当庭记下所听到的陈述。他们破坏被告的发言,对原告也同样不上心,没有将他们的所有陈述都记录在案。我们只有少数预审听证的记录。证人们草草说完证词,法庭里一片混乱,观众也不可能听清。他们很难确切地辨别那些话语出自谁口。记录员很快就放弃如实记录,仅是添油加醋地做些概括。有个记录员只提到一名被告“言行举止充满邪恶”。还有个记录员停下自己的工作,大喊一名嫌疑犯为骗子。一段时间后,法庭记录中不再详述被告人的抗辩,因为人们认定被告要不了多久就会因崩溃而招供。这导致了另一个问题:证词是经过宣誓作出的,但证词中也满是荒诞事,除非你恰好相信——有一位女士在供认中发誓说自己只道真相,完完全全的真相,除了真相外别无他物——她与教会执事及另外两个人乘着木棍飞去参加了邪教的洗礼,而在上个星期一,她在自己的果园里与一只邪恶的猫商议后,带着她的牧师的魂魄一道飞行。证词前后由上百位记录员记下。他们当中很少有人受过此类训练,记录的水准时好时坏、令人恼火。即使记下回答,他们也不总是费心去记问题,虽然我们很容易推断,当面对一生中会遇到的最威严的三个人,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大喊“我说!我说!”继而对使用巫术供认不讳时,她面临的是什么问题。


  指控者混淆了嫌疑犯;后来,记录者又进一步把他们混为一谈。一些人还被记成了相同的名字。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只能从那些令人难堪的审讯中瞥见个体的存在,而这些审讯通常由反感被告的人所记录,他们还会在一些案件中充当证人。我们对被告所知甚少,只知道她们被控施用巫术或是招认了这一罪状。在这一点上,她们也像童话人物一样,因为我们仅能从唯一的细节认出她们——穿着的癖好,言语措辞,或是一次内心的震颤。这使我们勾勒出了她们单调的特征:玛丽·沃伦美貌迷人;阿比盖尔·霍布斯不知廉耻;乔治·雅各布斯幽默快活,塞缪尔·帕里斯则相反。我们想要那些涉案的人告诉我们什么?她们供认自己在空中飞行或闷死邻居;或是指证一个神志清醒、坚称自己对巫术一无所知的女人;或是与被定罪的男巫共处一个牢房;或是站在绞架旁,看到被她们指控施用巫术的男人快咽气时还在坚称自己的清白——在这些时候,她们在想些什么呢?塞勒姆的恶魔身在何方、又在干什么勾当呢?有些人到死都相信女巫确实存在,他们又是如何找到力量抵抗住恶毒的指控?是什么让他们觉得巫术虽可能是真的,但审判却是假的呢?他们的故事从一个小事件开始越滚越大,意义远超广为流传的篝火传说,也绝不仅仅是通往《宪法》途中的一次哥特式撞鬼事故。猎巫运动成了一个蛛网遍布、众人参与的警世寓言,正如一位在这场危机中格格不入的牧师所言,它提醒着人们:极端的正确会在无意间沦为极端的错误。

  很多事情我们不得而知:两个互相指控对方施展巫术的人是如何在同一间狭小牢房里连续相处数月?如果她们是母女关系又会怎样呢?鬼魂和幻影有什么不同?以下三种情况哪种更恐怖呢:你家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巫术出现在你的家中;你判处绞刑的男人或许根本不是巫师?我们一遍遍回溯他们的话语,想要从清教徒干瘪的散文和紧闭的嘴中获得答案,解开一段插曲的含义;这段插曲源于寓言,又突然变成——如同一本惊人的立体书——炽热的历史,而这只是为了重新变回寓言。我们寄托在祷词、咒语、书籍中的希望是一样的:如果我们能以正确的顺序整理他们的话语,那么地平线就会明亮起来,我们的视野也会更加开阔,而且——不确定性得以缓和——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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